1.1 崖山遇险
郭笨聪泡在冰冷的海水里,已近一个小时。他浑身疲惫地爬上了岸,身上只穿着一件泳裤,目光呆滞地走到一块大石后,随手抓起衣服胡乱擦了一通,忿然想道:"眼看就要放假,未想再次挂科,这个暑假没法轻松了。"暗叹一声,迅速穿好衣服。
天空乌云密布,暴风雨就要来临。
郭笨聪忽感冷意袭身,猛地打了一阵哆嗦,忙将背包打开,取出运动衣穿在身上,这才觉得暖和一些。
站地原地发了半天呆,郭笨聪终于收拾好背包,转身离开岸边,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,心中又想:"大一的时候,期末考试挂了一门"工程热力学",没想到大二的时候,竟然又挂两门。'材料力学'、'机械原理',这究竟是什么玩意?日常生活根本用不到的知识,学它做甚?!"
如此想着,郭笨聪渐渐远离海边,正自走着,忽觉后颈一凉,不由得打了几个冷颤,却是头发钻入衣服,又贴在后背。
郭笨聪留得一头长发,是历时两年才拥有的。这次回家之前,无论如何也得将头发理短,否则又不知要被父母唠叨多久。
郭笨聪长叹一声,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,从背包中摸出手机,观其屏幕,时间显示为下午四点正。
这是一款最新的超大号手机。若说是山寨产品,郭笨聪必定会大摇其头,因为在他看来,山寨产品在某些方面已超过了正规品牌;仅凭着"待机两个月"这一点,此款手机就值得赞赏。
郭笨聪原本不相信这世上竟有手机可待机两月,然他亲自试过之后,终于相信;倘若关闭手机的信号,纯粹当作掌上电脑来使用,这手机竟可待机五十天。
今日一早,郭笨聪将手机充好电,又下载了一些小说,正要离开电脑,忽想起这手机还有两个存储插槽,忙跑去电脑城,买了一块32G的存储卡,顺便配了一块充好电的备用电池。
回到学校之后,郭笨聪再次上网,搜索好久,下载了一些常用软件,又顺便下载了一套《大百科全书》。
"回家的路途遥远,需要十二个小时。务必备些好玩的,以打发时间。"这是郭笨聪室友的忠告。
所谓"笨",就是不聪明、愚蠢。郭笨聪确实很笨。例如背唐诗,别的小朋友背上四五遍,就可以记个大概,但郭笨聪在六岁时,即使背一上午,也只能记得第一句。
所谓"聪",就是不笨、不愚蠢。郭笨聪确实很聪明。那些数字符号,他只要看上一遍,就能举一反三;在八岁时,他甚至可以列出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,并且求解。
母亲气不过,经常叫他"笨聪",意思是"又笨又聪明"。郭笨聪也老实不客气,竟然在上中学的时候,正式启用了这个名字。
这个名字,一直陪伴他进入了大学。
眼下,郭笨聪"笨"的一面再次占据上风。他原本已离开岸边数十米,正朝着远处的公路走去,行得片刻,心中顿觉压抑,辛苦策划的一个美妙假期即将泡汤,上天太不公平!他再也忍不住,猛地转过身,向着海边狂奔而去,以一个极其标准的三级跳,径直跳入海中。
"糟糕!"
落水前的一刹那,郭笨聪忽然想起手机还带在身上。这一落水,别说待机一个月,便是待机一秒钟,恐怕也成问题。他努力回头向身后望去,仿佛只要能看到岸边的景象,就能挽救即将落水的败局。然而还未等他看清,顿觉浑身一凉。他那极其标准的跳远姿势,再加上全速冲刺的效果,使得整个身体连同脑袋,完全浸入水里!
郭笨聪大悔不已,心中暗骂自己笨蛋,正要浮出水面,忽觉浑身"嗡"地震了一下,紧接着,眼前闪过亮光,却是一道闪电,不知击中了附近什么地方。
郭笨聪心中闪过一个字眼:死。他即使再笨,此刻也须变得聪明些,赶忙奋力划水浮出水面,以便游回岸上。
浮出水面之后,郭笨聪顿时呆了。刚才还是乌云密布的海面,忽然间**无云,四下望去,根本看不到入水前的那片海岸。莫非这一道闪电,竟然将阴天变为了大晴天?
郭笨聪抬起头来,四下搜寻过去,却在几百米之外看到十数艘大船,其中有几艘船的甲板上,浓烟冲天,像是燃起了大火。他无睱多想,只盼着找到最近的陆地。然而细察之后,周围的景象更是吓人。距他四五米远处,正漂浮着一具尸体!那尸体的胸膛上插着一支箭,鲜血正从伤口中渗出,将周围的海水染成淡红色。
凶杀案?这个念头在郭笨聪的脑海里一闪而过,随即又向四下望去,却看到了更加毛骨悚然的场景:周围十数米范围内,至少有七八具尸体。
电影道具?郭笨聪再生一念。
两米之外的一具尸体,忽然睁开了眼睛,那眼神直勾勾地看过来,嘴巴张得老大,却讲不出话,观其口型,分明在说"救命"二字。
郭笨聪惊呆了,转头环顾更远处,只想着尽快弄清状况,直到海水沧进嘴里,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惊惧之下,竟然忘了保持游泳的动作。
郭笨聪之所以还沉得住气,皆因他相信这是一个电影场景,因为这些尸体都穿着古代士兵的衣服。
人们都说,过度的害怕反而会引发好奇。
如今的郭笨聪,好奇心已经占据上风。他念头飞转,举目四望,却发现远处那些大船驶得更近。
这些大船,有十数艘之多,其中几艘已被烧着,散出的烟雾遮天蔽日。中间那船最大,远远望去,船首右侧站了几十号人,或慌乱奔走,或作嚎啕大哭状。左侧站有两人。其中一人稍矮,身穿黄色长袍,观其身材,像是八、九岁的样子;另一人身穿白袍,站在那黄袍孩童身边,看不清年龄与长相。
郭笨聪终于看到了活人,大喜之下,放开喉咙叫道:"嗨!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呢?快救我上去!"。
正在此时,忽有一声巨响传来。
船上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艘早已着火的大船,其桅杆断落在甲板上,又被摔成十数截。一时间,哭喊声四起,将郭笨聪的声音完全压了下去。
郭笨聪无奈之下,抬头向那大船看去,却见那白袍男子忽然跪在黄袍孩童身前,观其动作,像似在痛哭。那小孩不住点头。
眼看大船越驶越近,郭笨聪吓得魂飞魄散。倘若这船就此冲撞过来,他势必会被卷入船底,再被螺旋浆绞成肉末。惊吓之余,口中又有海水灌入,这才回过神来,忙向一旁奋力游去,以躲避大船。他不敢抬头,拼命游了几分钟,逐渐放缓速度,再转头看去,却发现自己距那大船已有一百多米。原来,那船早已停止了行进。
既然性命得保,郭笨聪总算放下心来,再次回望,正好看到大船的侧舷。顺着船尾瞧去,只见其后方三、四百米之外,又有百十艘帆船。空中火雨纷飞,像是在打仗。
看着眼前这场景,郭笨聪甚至怀疑这就是电影《赤壁》的拍摄现场。此念方生,他又立即意识到,现在不是判别场景的时候,最紧要的,还是找人救命。
既是电影拍摄现场,大船周围定有工作人员,况且拍摄水战,周围应当有救生艇。
如此想着,郭笨聪稍觉宽心,正要游向那大船看个究竟,忽听身边有人大声道:"马三兄弟莫哭!我等便是死在这里,也不让陛下落入元兵之手!"
郭笨聪循声望去,却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两人,说话的那人,年约三十岁上下,古装武将打扮,眉宇间颇显坚毅之色。另一人正好背对,无法识其容貌,却听他大声道:"哥哥说得极是!小弟纵是死了,也不愿落个临阵脱逃跑的罪名!"
郭笨聪听这二人的口音,竟然像极了自己的家乡话,心中一喜,也以家乡方言喊道:"两位大哥,我是不小心落水的,快找人救我上去吧!"
那武将听得人声,忙转头看来,只见一少年披头散发,形状狼狈,顿时吃了一惊,后又听他大呼救命,转惊为怒,喝道:"你这厮,究竟是何人!?我等早将生死置之度外,你却在这里大叫救命?"
郭笨聪听这男子如此回答,又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,心中一动,寻思道:"这两人泡在冰冷的海水里,口中却说着剧中的对白,定有摄像机在拍摄。我刚才插了话,按说早已破坏了拍摄过程,但为何没人喊'停'或'Cut'呢?嗯,这两位演员为了拍摄这个场景,不知泡了多长时间的海水,早就劳累之极。我忽然闯入镜头,这二人为了救场,这才说了那一番话。"犹豫一阵,又想:"我也说几句,倘若说得好,指不定会被拍到电影里呢。"
想到此处,郭笨聪也大声道:"这位大哥教训的是!常言道得好,'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。'兄弟今日便是拼了性命,也要救陛下于危难之中。"
郭笨聪随口胡说,却不知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
这武将听他道出此言,大吃一惊,寻思道:"此诗虽是文**所作,但在大宋军中,唯一知晓的便是我。为何这年青人随口讲出,还说是'常言道'呢?"急问:"兄弟究竟是何人?可认识文**?"
郭笨聪听得一愣,心想:"这又是哪句台词?莫非他看我演得好,想给我也拍些胶片?"正寻思着如何漂亮地回答,忽听那武将惊声道:"兄弟小心!"
郭笨聪吓了一跳,以为自己又闯大祸,直愣愣地盯着那武将,口中却嘣出了早已想好的台词:"文**以死报国,从容赴义,当是位大大的英雄,天下谁人不知?兄弟我纵是……"话及此处,却再也说不下去。
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支利箭,正射中"马三兄弟"的背部。马三兄弟惨叫一声,将头埋入水中,没了动静。
郭笨聪暗叫可惜,同时又隐隐猜到,这场戏拍摄之后,定会做些配音剪辑,否则这武将为何不睬自己呢?当下陪笑道:"大哥,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。请问从哪上岸呢?"
这武将看他有说有笑,丝毫不显惧色,当下暗暗心惊,同时又有些佩服,却也不知如何回答,茫然摇头,转向马三兄弟望去,神色间尽显悲忿。
郭笨聪见这武将不再说话,只是望着马三兄弟,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却是吃了一惊。
马三兄弟中箭之后,扑入水中已有许久,为何还是一动不动?难道他被水呛晕了?
郭笨聪连划带拨,游到跟前,仔细瞧去,却见那支箭射入马三兄弟的背部,入体尺许,伤口有鲜血汩汩流出,已将周围海水染红。
这人当真中了一箭!?
郭笨聪吃惊之余,心底惧意顿生,急问道:"这人……死了么?"
那武将听他如此问来,不由得微微一愣,后又点了点头,道:"死了。"
正在这时,又听"嗖嗖~"几声,数支箭射入水中,其中一箭正好射中那武将的胳膊。
这一次,郭笨聪看得极为清楚。那支利箭射入胳膊之后,又从另一侧穿出,却是任何电影道具也做不来的。他惊惧之极,心中乱作一团,不及细想,手脚并用胡乱划水,便要逃离,刚刚游了几米,又停了下来,转身问道:"这位大哥,我水性还凑合,不如救你上船吧?"
那武将犹豫一阵,四下看了几眼,点头道:"也好,可多保陛下一时。"
海面上空荡荡的,距离最近的便是那艘大船了。
郭笨聪水性极佳,带着这人也不费力,不多时便游至大船跟前。前方有几条绳索从船上垂下。郭笨聪将自己与那武将分别绑在两条绳子上,对着上面大声叫道:"我们绑好了,快拉吧。"半晌没有动静。原来,这绳子早就在这里了,也不知道是谁丢下的。
此时看那武将,脸色苍白,显是在忍着箭伤的剧痛。郭笨聪不及多想,顺着绳子攀上。
甲板空无一人。船首方向,传来多人的痛哭声。
郭笨聪眼见无人帮忙,只得手脚并用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终于将那武将拉上甲板。
那武将上来之后,也不道谢,四下观望片刻,又将胳膊靠在船舷上,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,伸至箭头旁边,用力削去。箭头应声而落。那箭射入胳膊之后,又穿出寸许。这武将只是做了如此简单的动作,脸色已更加苍白,显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。
郭笨聪看得目瞪口呆,也不知道这人到底要干什么,正惊讶间,却见他握住箭羽,手上猛地用力,竟然将箭从胳膊上硬生生地拔了出来,口中发出"啊"的一声,已是痛得蹲在地上。
郭笨聪吓一大跳。其实,他早就猜到这武将要做什么,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,然而亲眼看到时,却又有另一番感受。
眼看鲜血不断从这人胳膊涌出,郭笨聪不及多想,放声大叫道:"快来人呐,这里有人受伤了。"叫了几声,始终无人前来。此时再看那武将,却见他手持匕首,正要从衣服上割下一块布条。
郭笨聪连忙接过匕首,从这武将的衣服上割了布条,将其胳膊的伤口紧紧缠住,这才稍稍止住了血。然而就这么一折腾,那武将已是精疲力竭,瘫倒在甲板上,再也坐不起来。
此时,郭笨聪终于机会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。他站在甲板上,向前看去,是一片茫茫的大海;再向船尾望去,却见一百余米之外,停了十多艘大小不一的船只,其中四五艘已经着火。再远处,又有数百艘船只。
海面上火苗乱飞,天空中烟球四起,又隐隐传来炮火声,还有阵阵撕杀声与哭喊声,像是一方要逃跑,另一方要追杀。
郭笨聪已彻底糊涂,揉了揉眼,再次观望,却发现四周尽是大海,一望无际,天空连着海面,在远处汇成一条线。十余分钟之前的那片海岸,早已不见了踪影。
郭笨聪惊恐不已,折回到刚刚上船的地方,只见那武将身体一动,挣扎着要站起。他忙走上前去,便要伸手相扶,却见那武将摆了摆手,目露感激之色,仍是一言不发,歇息片刻之后,又向船首走去。
郭笨聪即是害怕,又是好奇,犹豫一阵,也跟了上去。
这船甚大,船尾到船头约五十余米。二人走了片刻,终于行至船首。
船首的甲板上,聚集了近百人,看其装束,像是古代的文官、武将、太监、宫女、士兵,均是面带悲色。
其中一人身穿黄袍,年约八、九岁,模样颇是机灵,只是双手被绑,脸上尽是惊惧。另一人穿着白袍,生得浓眉炯目,鼻直口方,目光坚毅,神色镇定,年约四十出头。旁边有几名太监打扮的人,正将这孩童与白衣男子绑到一起。
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,郭笨聪虽是一头雾水,心底却有寒意升起,正待向那武将询问几句,却见那武将走上前去,对着黄袍孩童跪了下去,悲声痛哭道:"罪将李三原,有负陛下与丞相所托,前来请罪。"
那被称作"陛下"的孩童已被绑住双手,却还是伸出胳膊,微一示意,带着哭腔道:"不怪李将军。"
白袍男子挥了挥手,示意李三原起身,又转向那孩童,泣声道:"臣有负圣恩,今日决战大败。我大宋军民将士十万之众,誓与陛下共存亡。"
那孩童显是被吓得不轻,仍带着哭腔道:"丞相的意思,朕自然明白。便是死在海中,也决不被俘受辱。"
就在此时,船舱中又走出几名女子。
其中一女相貌出众,但见她年约十五、六岁,白衣似雪,绿鬓如云,蛾眉皓齿,雾鬓云鬟,容色绝丽,虽然长得极美,却是满面的凄楚悲凉。这女子身边,又有一宫女装束的小姑娘,年约十四、五岁,一身淡绿衣装,容貌亦是极佳。其余众女,均作古装宫女打扮。
那白衣男子跪在美貌白衣少女跟前,悲声道:"臣愧对大宋,愧对陛下,愧对帝姬。臣恭送帝姬好生上路。"
有几名太监走近,将那孩童与白衣男子绑在一起。那孩童虽然不停流泪,却仍是用肩膀擦了眼泪,哭道:"朕要丞相绑了双手,并不是朕怕死,只是想死得快一些。"
郭笨聪看着眼前这一切,只觉得曾在哪里见过这一幕,又或是在某本史书中读过此景,顿时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,当下口不择言,大声问道:"喂!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?"
他这一出声,周围众人均吃了一惊,当时便有人大声喝止,又有数十人面面相觑,显然不知这异装少年是何许人也。
郭笨聪眼见众人神色,知道自己说错了话,忙道:"我……在下…..晚辈郭笨聪,初到贵船,倘若说错了话,还请各位多多担待些。"说到最后,已改为家乡话,与众人的口音完全相同。
人群中忽然传来惊呼声。这声音颇显苍老,又极为嘶哑。
郭笨聪顺着声音看去,只见不远处有十余副担架,其中一副担架上躺了一位老者,年约七十余岁,头发几乎被烧光,只留下残存的数缕胡须,双目前缠了绷带,脸上满是烟黑,像被大火烧过一样。
听到郭笨聪的声音,这老者挣扎着要坐起,却又受伤极重,哪里能动弹得分毫?
有士兵走过去,将这老者扶起。这老者坐定之后,颤声问道:"方才说话的可是聪儿?"言毕,又要作势站起,却像是触痛了伤口,发出一声**,口中继续说道:"聪儿,当真是你么?"
郭笨聪听他称呼自己的小名,口音与自己家乡话完全相同,心中颇为惊讶,奇道:"请问这位大爷,您怎知道我的名字?您是谁啊?"一边说着,一边向四下望去,想从众人眼里看出些倪端,却见众人也是一脸愕然,丝毫不知其中缘由。
那老者道:"是聪儿,必定是你了!三年了,爷爷一直记得你的声音。听说你两年前在海上遇到了风暴,爷爷已几近绝望,未想你还活着。"其音甚喜。
郭笨聪呆了一呆,呐呐地道:"这个……我的名字虽叫郭笨聪,小名也叫聪儿,但我真的不认识您啊。"如此说着,心中渐慰,隐隐觉得这并不是坏事。既然有人知道自己的名字,那么这里一切,就该有个解释。
那老者道:"聪儿,你连爷爷也不认识了?"话音方落,已是上气不接下气,言语间微现怒意,愣了片刻,忽又恍然大悟道:"也难怪,爷爷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,嗓子也哑了,你自然辨不出爷爷的模样,听不清爷爷的声音了。"
郭笨聪措不及防,结结巴巴道:"啊……原来……是这样。"正想着如何接话,却听那老者又道:"聪儿,你可有小三儿的音讯?"郭笨聪听得一愣,也不知道这"小三儿"是谁,犹豫道:"这个…没有,没有小三儿的消息。"
那老者叹了一口气,似乎失望之极,面上现出极度疲惫的神色,又将手伸了出来。
郭笨聪看此情景,顿时会意,走到这老者跟前蹲下,又觉得实为不妥,改为跪下,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。
这老者握着郭笨聪的手,口中喃喃说道:"三年了…自从你离家以后,咱祖孙俩再也没见面。爷爷日夜为你担心。如今,你能平安回到爷爷身边,也算是老天待我不薄,让我在临死前还能见到你。"
郭笨聪听得莫名其妙,却也不敢冒然接过话题。
那白衣服男子忽道:"郭尚书,令孙今日回到您身边,也是天意使然,郭老也可以放心了。"说罢,长叹一声,转向那孩童道:"臣常常自叹生不逢时,今日仔细想来,却是有愧于陛下。试想做臣子的,怎可想着活在盛世?陆秀夫无法保全陛下性命,却可保全陛下的尊严。"
那被唤作"陛下"孩童,只是茫然点头,身体却已发抖。毕竟是小孩子,此种情形下,虽然强装镇定,实已惊惧之极。
郭笨聪听那白袍男子自称陆秀夫,顿时吓了一跑,有如五雷轰顶般呆立当地,任由郭尚书握着自己的手,半晌动弹不得。
过了良久,郭笨聪忽觉双手微微颤抖,惊觉之后再一细看,却是郭尚书握着自己的手,身体不住颤抖,又及片刻,这老人再也无法坐定,终于倒在了担架之上。
郭笨聪吓了一跳,不由自主地叫道:"爷爷!"
郭尚书嘴角微动,露出些许笑意,忽又开始剧烈咳嗽。他被大火烧过之后,高温烟气被吸入肺中,早已烫伤了肺部,方才强忍剧痛说话,已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。如今,他在绝境中见到自己的孙儿,更是了无牵挂,只觉得精神也好了许多,声音也洪亮起来,侧头说道:"陆丞相,我郭长发已是年近七十的人,本该归隐乡间不理政事。然一年之前,你千方百计地寻到老夫的住处,劝我当这个兵部尚书。老夫纵是万般不愿,也是无可奈何。你带着陛下亲自前来,我又如何拒绝?"说罢,又开始咳嗽不止。
郭笨聪这才终于知道,自己的"爷爷"原来叫做郭长发。
陆秀夫低头道:"郭老斥责得极是,晚辈在此赔罪。朝庭危机重重,郭老不当兵部尚书,还有谁能胜任?"
郭长发微微摇头,道:"老夫问一句,一年前的危机,比之今日又如何?"
陆秀夫闻方,顿时语塞。
郭尚书叹了一口气,道:"秀夫,老夫的兄长,死于对金国的战争。老夫的两个儿子,均先后死于元军之手。老夫自问无愧于大宋。今日,老夫的孙儿郭本存,又在这条船上……"言及此处,又开始剧烈咳嗽,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。
郭笨聪已听得明白,原来这老人的孙儿叫"本存",却不是自己的"笨聪"了。
陆秀夫哽咽道:"郭老对大宋的忠心,天地可鉴,秀夫这一生最敬佩的人,便是郭尚书您了。"又转头看了看郭笨聪,接着说道:"郭老请放心,秀夫定会将令孙当亲生儿子一般对待。"说罢,又是后悔不已,因为就在刚才,他为了救"陛下"而不顾亲生儿子的死活,最终导致妻儿死于非命。
郭长发"嗯"了一句,不再说话。郭笨聪距他较近,已听出轻微的**声,当下凑上前去,小心小心翼翼问道:"爷爷,您觉得如何了呢?伤势可否严重?"
常言道,言多必失。郭笨聪本来不愿讲太多话,然而他在下意识里,又觉得眼前这人正是自己的亲人。如果说这船上只有一人不想加害自己,那便是这位老人了。想到此处,他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,惊恐万状之下,又觉得这老人就是自己亲人,眼看他无法说话,心中一阵难过,再也忍不住,凑上前去握住老人的手,大声哭了出来。他这阵痛哭,一是伤心这老人命不久矣,二是为自己的遭遇难过。
莫名其妙来到这艘大船,又见到这么多人莫名其妙地死去,如今再观周围情形,似乎大家都要投海自尽。
痛哭一阵,郭笨聪忽觉有人轻拍自己的肩膀,抬头望去,却见那人正是李三原。
李三原长叹一声,安慰道:"郭尚书仙去了,公子还请节哀顺变。"
郭笨聪吓了一跳,忙低头细看,却见郭尚书一动不动,身边多了一人,这人手提着药箱,想必是个医官。郭笨聪不知所措。他长这么大,第一次与死人近距接触,更不知道如何试探一个人究竟是死是活,正想着查看老人的脉搏,却见那医官摇了摇头,提起药箱,便要离去。
郭笨聪大声道:"喂!你怎么不救一下?"那医官头也不回,径直走了。
其实这也难怪,大家既已决心赴死,早死片刻又有什么关系?无论是被火烧死、被箭射死、被烟熏死、亦或被水淹死,又有什么区别呢?倘若那医官因为拒绝救人而被小皇帝下旨赐死,想必也不觉得害怕罢。
郭笨聪擦了一把眼泪,仍不死心,站起身来,拉过李三原的胳膊细看,只见胳膊果然受了伤,千真万确的箭伤,伤口仍然露在外面,却是任何电影道具也无法模仿的。
郭笨陪只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,心中念头飞转,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整理一遍,又想起这几人说过的话:大宋、元军、陆秀夫、与陆秀夫绑在一起的小皇帝。
这不正是南宋灭亡的那一天吗?
郭笨聪恍如做梦一般,忽又开始怀疑起来:"难道我原本就是宋朝人,只是连我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,做了一次现代人的梦?庄周梦蝶?"用力摇了摇头,正要将周围的环境再次审视,却见船上又多了几十人。这几十人均跪倒在地,人人都在抽泣,更有几人嚎啕大哭。
那被称作"帝姬"的美貌少女,此时已泣不成声,忽又抬起头来,神色间已多了几分坚毅,对那几名宫女打扮的人使了个眼色。那几人早已会意,向那帝姬跪拜之后,纵身跳入了大海。
郭笨聪大惊失色,忙冲至船边向下看去,只见刚刚投海的几名女子,正在海水里挣扎。众女虽抱了必死的决心,但求生的本能,却还让她们忍不住挣扎。
正在此时,又有一道白影闪过,那美貌少女也跟着跳将下去。郭笨聪想要伸手拉一把,却早已来不及,正惊慌间,又有数人跃过船栏跳入水中。
崖山!
郭笨聪脑海中闪过这两个字,便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:陆秀夫与小皇帝一起投海自尽!然后,是数万将士,十万百姓同时投海殉国!
郭笨聪六神无主,猛然回过头来,又见几人跪下,依次向小皇帝拜别,纵身投入大海。
那小皇帝吓得面如土色,早没了刚才那份镇定,挣扎着要脱开绳子,却无奈这绳子绑得甚是牢固,又有陆秀夫在一旁将他紧紧抱住,哪能挣脱分毫?
郭笨聪惊得呆了,脑子里瞬间转过无数念头:难道自己真的是宋人,无意中获得了数百年后的记忆?这不是在演电影?真的是南宋的最后一天?我是不是也要跳海?如果不跳,会不会被逼自杀?
刚刚冒出这个念头,又听到身边有女子哭喊道:"我不想死!别推我下去!爹,我还不想死!"这女子哭得声嘶力竭,透出万般绝望。
郭笨聪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,绝望顿生,就连亲生父亲都要将自己的女儿推到海里,他这一个陌生人,又如何幸免于难?
"急中生智"这个成语,绝对不是凭空捏造的。
郭笨聪虽有无数的念头,但有一点是肯定的:必须采取些行动!
对,行动!至少也要试着做些什么,否则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。退一万步讲,倘若真的是在演电影,大不了就是闯个祸,总不会因此被抓进监狱吧?
这些念头写起来长,但在郭笨聪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,当下大声叫道:"别跳!别跳!我有办法!我有办法!"
众人闻言为之一滞,有几个投海的人已经停住,均向这边望来,眼中满是惊讶,却又带着一丝希望。
郭笨聪大声道:"大家都别跳,我早已安排了后路。先救人上来!"他心急如焚,生怕说得太轻了不被人取信,因此一出口便许了重诺,一边说着,一边向船下望去,却见有两名宫女浮在海面上一动不动,显然已经溺毙,心下更是大急,也顾不得选择现代汉语还是古文,大声吼道:"我再说一遍,大家都别跳了,先救人上来。我有办法救大宋!"说罢,纵身跳进海里,临落水前还不忘转头补充一句:"若有虚言,我愿受军法处置!"